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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拜登上任后第一次出访中就包括北约峰会,这也是2020年因为疫情暂停后的第一次面对面北约峰会。北约正在历史转折点,但不是转向脑死就是转向心死,拜登能再造北约吗?

北约已经高度政治化了,作为军事组织,没有一个明确、现实、强大的威胁,就散了,就脑死了。苏联解体后,北约正是面临这个问题。美国力图把中国定位为新的威胁,这不仅是凝聚北约的必要,更是美国维护霸权的必要。在冷战时代,美国有能力独立压住苏联,拉上欧洲是为了控制欧洲。现在美国已经压不住中国了,必须拉上欧洲才有希望。美国需要再造北约,用中国议题向北约重注活力,最好把北约转型成“反华远征军”。

另一方面,军事是要经济买单的,西方经济当前的“强力恢复”只是从疫后谷底爬出来,离正增长还有距离。欧洲财政一向侧重社会开支,美国军费也增长乏力。特朗普任期里第一个国防预算“大手笔”后,增长都大大低于军方期望,拜登的第一个军费预算继续了这个趋势,计入通胀后甚至比2020年还略低0.4%。美欧主战装备面临寿命和中国军事现代化的双重压力,如果不能大批更新,那北约就要心死了。

拜登上任四个月后的第一次出国外交,就一揽子参加G7、北约峰会、美俄峰会。拜登议题的核心是3C:疫情(COVID)、气候(Climate)、中国(China)。事实上,拜登是3C归一,最后都引向与中国对抗。欧洲议题的核心是:疫情、气候、经济复苏,但最后都必须与中国合作。这里的微妙差别揭示美国重回盟国主义是艰难的路。

拜登再造北约首先要克服北约重点在俄罗斯的传统倾向。即使拜登能做到,北约转向中国的关键在于三点:

1.欧洲对中国的敌意

2.欧洲对美国的信赖

3.美欧协力与中国军备竞赛

围绕拜登的欧洲之行,各大调查机构都摩拳擦掌。马歇尔基金会代表美国人的欧洲视角,皮尤研究中心代表美国视角,慕尼黑安全会议则代表欧洲视角,大量数据都揭示同一个问题:拜登前路艰难。

出于文化傲慢和中国崛起后激发的思维定势,欧洲对中国是有敌意的。马歇尔基金会的《跨大西洋趋势2021》调查中指出,欧洲认为中国对世界具有负面影响的多于正面影响。

对中国影响的认知:正面(蓝色,深蓝)vs负面(红色,深红)

在西方的反华语境里,这不意外。比较意外的是德国对中国“总体负面”和“很负面”加起来占67%,在所有调查国家中最高(美国只有53%),但“总体正面”和“很正面”只占20%,另有13%“说不好”。这对默克尔之后的中德关系的影响值得注意。

有意思的是,美国人对中国的认识最分裂,一方面“很正面”的占比最高,达到12%,另一方面“很负面”的占比也在最高之列,达到23%。在这里,年龄差别同样显著,负面(包括总体负面和很负面)在55+里占83%,但在18-24岁年龄段里只占39%。

更加有意思的是,美国对中国“正面”(包括“总体正面”和“很正面”)的占比在2020年只有20%,但在2021年提高到31%,比疫前2019年的29%还高,在25-34岁年龄段(15点)和35-44岁年龄段(27点)里提高幅度最大。这可能是疫情对美国的影响比欧洲国家更大的关系,而疫情对中年和青年的直接影响最大。

一带一路国家对中国的正面认知明显更高,如意大利、土耳其,西班牙也很高,还有波兰。不过波兰人中有多达21%选择“说不好”,原因不明。

对中国的定位:合作伙伴(蓝色,深蓝)vs竞争对手(红色,深红)

在对中国是合作伙伴还是对抗对手的定位上,波兰人再次在拿不定主意方面夺冠,波兰人选择“说不好”的占比高达24%(波兰人中选择“主要是伙伴”的也最多,达11%),同样占比较高的有荷兰(20%)、瑞典(22%)、英国(19%)、土耳其(18%)。这或许说明了很多人的纠结:一方面在感情上对中国怀有敌意,另一方面在理智上又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影响和与之合作的不可避免。

定位最为敌对的是美国、英国和法国,美英无疑出于现霸主和前霸主的思维,法国的原因不明。在美国人中,有26%认为中国“主要是对手”,超过欧洲平均值一倍。在欧洲,东欧、南欧的波兰、西班牙、意大利、土耳其的定位更为友好,西欧、北欧的英国、法国、德国、瑞典定位更为敌对。西欧的荷兰是个例外,定位也略偏友好。

值得注意的是,年轻人(尤其是18-24岁年龄段)与公众整体相比,对中国定位友好得多。将中国定位于伙伴为主(“主要为合作伙伴”和“合作伙伴多余对手”)的比例明显提高。即使在整体敌对的加拿大,18-24岁群体定位友好的占比高达42%,而公众整体只有27%;德国也是42%,公众整体只有28%。

美国和英国的差距小一些,但依然显著。美国18-24岁群体里25%把中国定位友好,公众整体只有15%;英国是29%,公众整体为21%。法国的数据与其他国家一致,但是反过来的:18-24岁群体里52%把中国定位敌对,但公众全体是62%。

然而,一般印象并不够,欧洲对伊朗、俄罗斯甚至朝鲜也具有负面印象,要紧的是在欧洲关注的事务中,“中国问题”在什么位置。《跨大西洋趋势2021》的结果并不使得美国感到鼓舞。

各国对重要事务的认知

对于美国人来说,气候变化、全球公卫(主要是防疫抗疫)、反恐、贸易和人权最重要;英国差不多,但人权的重要性降低很多电脑;其他国家大多认为气候是最重要问题之一,同样重要的就各国有所不同,德国是贸易,法国是反恐,意大利、西班牙、荷兰是抗疫。土耳其是个例外,气候的重要性较低,抗疫最高,接下来是反恐、贸易、人权。

有意思的是,除了美国和加拿大,没有国家把中国问题的重要性提到多高,俄罗斯和伊朗问题就更低了。

《慕尼黑安全报告2021》热力图显示了各国对威胁源泉的认知。深紫:重大威胁;浅蓝:谈不上威胁

慕尼黑安全会议新发表的《慕尼黑安全报告2021》热力图里,欧洲国家也不认为中国是危险源泉,只有英国勉强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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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安全报告2021》中各国对于与中国的经济(纵轴)和军事(横轴)应该合作(向下、向左)还是对抗(向上、向右)的看法

把经济与军事分别讨论的话,趋势更加有意思。美国、加拿大、日本在经济和军事两方面都是对抗为主,日本的军事对抗意向最高;欧洲和印度都认为应该在军事方面对抗,但德国、意大利在经济合作上的意向相当强盛,军事上对抗的意向也更低。问题是,除非欧洲加入新八国联军,与中国军事对抗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也就是说,真正有意义的只有合作。

换言之,美国很难把欧洲对中国的敌意化为行动。在2019年,欧盟委员会对中国的定位为:谈判中的合作伙伴,经济上的竞争者,体制上的对手(a negotiating partner, an economic competitor, a systemic rival),这和拜登政府的立场相近:能合作的地方合作,需要竞争的地方竞争,必须对抗的地方对抗(collaborate where we can, compete where we need to, confront where we must)。

美国对中国的定位更加敌对,但欧洲的想法不一样。如果说欧盟代表“欧洲的欧洲”,北约就代表“美国的欧洲”,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差不多是美国在北约的代言人了,但他还是直言:“北约现在是,将来也是欧洲和北美的地区性联盟”(NATO is, and will remain, a regional alliance for Europe and North America)。

“北约绝不插足南海,但我们还是要面对中国正在逼近的现实,大力投资基础设施”(There’s no way that NATO will move into the South China Sea but we have to address the fact that China is coming closer to us, investing heavily in infrastructure)。

在北约峰会前夕,他更是直接指出:中国是体制性的挑战,但不是敌人。北约无意进入新的冷战。(“China’s stated ambitions and assertive behaviour present systemic challenges to the rules-based international order and to areas relevant to alliance security”。“We're not entering a new Cold War and China is not our adversary, not our enemy”)。这远远低于美国的期望。

在对美国是否可以信赖、美国是否具有领导力问题上,《跨大西洋趋势2021》则揭示出一言难尽的状态。

各国认知中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国家

美国在欧美依然被认为是对世界影响最大的国家,但年轻一代对美国影响的认可度显著低于年长一代。英国年轻人中只有47%还认为美国依然是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国家,而65岁以上年龄段则占74%;德国年轻人只有42%,而65岁以上的则占62%;瑞典年轻人只有43%,而55岁以上的则占70%;波兰年轻人只有45%,而65岁以上的则占81%;土耳其年轻人只有50%,而55岁以上的则占75%。

拜登上台后美国形象在德国、法国也无大改善,认为美国依然是世界最大影响国家的德国人从2020年的54%增加到55%,法国从55%增加到56%,可以认为基本没有变化。值得注意的是,美国的抗疫拉跨比特朗普更加掉粉,现在的低分比疫前的2019年还低10点,那时特朗普已经上台三年了。

各国(纵轴)认为某国(横轴)为放心伙伴的占比

各国对可信赖伙伴的认识可能更加使得美国忧心。加拿大和德国被认为比较靠谱,但美国就不行了。加拿大认为西班牙、意大利都比美国靠谱,德国、法国也一样,只有意大利人和波兰人认为美国靠谱。最不靠谱的是波兰和土耳其。至于英国、法国互相认为不靠谱,德国认为英国不靠谱,这是历史芥蒂。美国人只认为加拿大、英国靠谱,这也不意外。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名为《美国海外形象在特朗普到拜登过渡后回升》的调研结果对美国更不妙。

各国各派对美国政治体制运作良好的认同(蓝色:左翼,灰色:中间派,绿色:右翼)

在G7欧洲国家里,只有意大利对美国政治体制信心满满,其他国家认为美国政治体制依然运转良好的的基本不过半,左翼比右翼的评价更低。在G7之外,也只有韩国和希腊对美国信心满满,新西兰、澳大利亚在信心最低之列。

各国对美国作为民主楷模的评价(深绿:楷模;中绿:曾经是楷模,现在不是;浅绿:从来不是楷模)

美国自诩民主楷模,“民主与集权的斗争”也是拜登用来凝聚欧洲的口号,但欧洲并不看好美国的民主,连加拿大都不看好,各国评价中清一色以“美国曾经是民主楷模,现在不是了”为主。即使在对美国最乐观的意大利,也只有略低于1/3的人认为美国现在依然是民主楷模。希腊略高于1/4,其他国家基本上都在1/5以下。

各国不同年龄段对美国民主是否从来不是楷模的认知(蓝色:18-29岁,黄色:30-49岁;灰色50-64岁;绿色:65岁以上)

各国不同年龄段里,年轻人对美国作为民主楷模最持否定态度,年龄越大,越持肯定态度。如果美国要力压欧洲国家站队,放弃自己利益,迎合美国利益,负面可能会进一步扩大。

各国对美国政策中考虑本国利益的认知(蓝色:历史最低值;黄绿色:历史最高值)

拜登上台后,抛弃特朗普的“美国第一”方针,大叫“美国回来了”,重走多边路线,欧洲认为美国在政策中考虑本国利益的人增加了。但这只是从特朗普时代的历史低位增加,在德国和希腊勉强过半,其他国家统统不到一半。实际上,除了日本,基本上都在1/3甚至更低。被认为自私的美国是很难有号召力的,更难推动北约转向。

各国对美国的好感(蓝色:历史最低值;黄绿色:历史最高值)

同样,对美国的好感在特朗普时代是历史低潮,只有小布什时代有一比。拜登时代好感增加,可能会回升到奥巴马时代,但美国两党政治的大幅度摆动也伤透了关键欧洲盟国的心,德国、英国好感的历史最高位在克林顿时代,以后一直没有真正恢复过。连最指望美国拉一把的澳大利亚都还在“听其言观其行”,好感没有恢复到高位。谁都没有忘记2020年大选的诡异,谁都清楚特朗普主义在2024年和以后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如果说历史上还有过中国与西方的蜜月,现代西方年轻人几乎是在妖魔化中国的时代成长的。但欧美年轻人在总体上偏向对美国负面、对中国正面,显示出普遍、稳定而且显著的认知代差。这可能来自于几个因素:

1.老年人受历史形成的文化傲慢和思维定势的影响较大,年轻人的心态比较开放;

2.老年人受主流媒体的影响较大,年轻人更多地从新媒体和社交网络获取信息,中国是这些非主流媒体上“告诉你一个秘密”的“常客”;

3.老年人对中国的认知大多间接,年轻人通过旅游、留学、交友、同事而与中国和中国人(包括中国留学生和海外中国人)的接触更广泛、更直接;

年轻一代受到新冠的冲击更大,中国抗疫成就的影响也更大,强化了年轻人质疑现实的趋势。

年轻人与老年人的认知差异的长远影响还很难确定。一方面,年轻人最终是会成长为老年人的,他们对未来年轻人的影响比现在的老年人更加直接,有可能从整体上影响西方对中国的认知。环境、社会公正、民权等话题就是先例。另一方面,人们的想法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认知代差在历史上就存在,尽管主要针对与中国无关的社会、经济问题。对中国的认知代差对当前的北约走向还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对欧美的长远政治走向的影响值得关注。

然而,美欧重建军备和与中国军备竞赛的问题更大。

美国建国以来,就没有在对外战争中战败过,但除了二战中的日本,在亚太则是从来没有战胜过,而且每一次在亚太的战而不胜都与中国有关系。

美国最大的胜利无疑是一战和二战。与其说美国的胜利来自政治领导和军事艺术,不如说来自人口规模和经济实力。美国在1917年加入一战,当年美国GDP大约为德国的三倍。加上英国、法国、尚未爆发十月革命的沙俄、意大利等,协约国集团对同盟国集团(德国、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的经济体量优势是压倒性的。

在二战中,日本经济在1943年达到顶峰,此后由于盟国封锁、轰炸和海上截击,一路走下坡路。在1943年,日本和德国加起来的GDP也只有美国的40%不到一点。德国经济在1944年还逆势增长了一点,但美国战时经济增长更快,差距进一步拉大。加上英国、苏联,即使不算经济上尚且微不足道的中国、印度等,盟国的经济优势依然是决定性的。

GDP对照与占比

在冷战期间,苏联经济与美国差距在1980年前后达到最小。这时美国还在艰难地从越南战争和石油危机的阴影中走出来,顽固的通胀和经济停滞已经困扰了10年。但苏联经济依然只有美国的42%。事实上,根据冷战后的解密文献,苏联的实际经济规模显著低于公开数据,这也是与苏联的生活水平相符合的。美国加入欧洲、日本、澳大利亚甚至中国的经济实力,对苏联和东欧集团的优势是决定性的。

以购买力等价GDP计算,2019年中国(深灰)已达美国-欧洲-日韩澳加(深中浅蓝之和)的一半

但在“中国问题”的时代,情况完全不同了。中国GDP已经接近美国的70%,中国零售总额也在超过美国的门槛阶段,而增长率在放慢的情况下,依然成倍高于美国及其盟国。按照中国6%、美国2.5%的平均增长预期,到2030年,中国GDP基本与美国相同。这是名义GDP并假设汇率保持不变的情况下。

人民币的汇率正在稳步增高,美元币值受到海量超发的重压,未来10年里人民币汇率显著提高是可以预期的。也就是说,中国名义GDP超过美国的时间可能还要提前。中国的购买力等价GDP在2017年就超过美国了。由于消费和税务结构不同,购买力等价GDP有所夸大,但名义GDP有所低估,真实GDP在两者之间。也就是说,中国的经济实力与美国之差比70%还要接近很多。而到2030年,大概率已经超过美国。

美国军费开支依然大大超过中国,美国加盟国更是如此。但假定各国军费保持现在的对GDP的占比,军费与GDP同步增长,中国与美国的军费差距到2030年将从1/4缩小到1/3。由于国防开支基本上在内循环中消化,购买力GDP更接近于真实,也就是说,中国数据需要加成60%。这样,中国军费实际上接近美国的40%水平,接近美国加盟国的30%水平,而到2030年,预计分别超过50%和40%,当然,人民币升值会导致购买力等价因子的降低。

考虑到中国的国防重点在本土和周边,而美国是全球的,欧洲国家则主要在欧洲,实际上中国与美国和北约投入到亚太的军费差距更小。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更大的投资意味着加速的装备研发、部署和更新,意味着更好的训练和军人待遇,意味着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美国军事依然一强独大,但正在衰老中。“伯克”级驱逐舰首舰“阿利·伯克”号入役时,中国的最后三艘051(“桂林”号、“湛江”号、“珠海”号)还刚服役,但“伯克III”级首舰“杰克·卢卡斯”号下水时,中国的055已经下水8艘,并有3艘已经入役(“南昌”号、“拉萨”号、“大连”号)。

在美国挣扎着开始交付见首不见尾的LRHW高超音速导弹的时候,中国已经在2019年的国庆阅兵中让世界看了个够。欧洲则已经没有与歼-20、运-20和传说中的轰-20对标的装备了,055、东风-17更是力不能及。

美国国防部新出炉了中国战略,但内容秘而不宣,一反威慑的惯例。威慑的基础是压倒性的实力优势。既然不再有这样的优势,那就要保密了。保密的“中国战略”是很难与北约深度分享的,北约的作用很难超过情报共享和欧洲基础建设的安全审查。这无疑是使美国失望的。

美国要拉上欧洲与中国军备竞赛,把中国逼上苏联的老路,在经济上已经无法支持了。事实上,在美国的一些角落,已经有“军队为经济建设让路”的呼声,以期在经济再建辉煌后再战军备竞赛。这不是一些人的一厢情愿,而是严肃的智库研究,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与中国军备竞赛在政治上,也得不到盟国的支持。

在冷战时代,美国以保卫欧洲为名,把战场前推到远离美国的地方。但对于欧洲来说,战场本来就是本土,美国的私心并不重要,离开美国,欧洲是顶不住苏联的。因此,美欧利益一致,北约就是物化。

现在不同了,欧洲对于中国的敌意是出于意识形态和文化傲慢,中国对欧洲没有安全上的威胁,在经济上则是互利的。欧洲已经远离霸权有日子了,但美国还在极力维持霸权,独力已经压不住中国了,必须拉上欧洲才有希望,而欧洲只有维持“战略自主”才能保持自己的话语权。

马克龙在G7前呼吁北约弄清谁是敌人,并认为中国不应该成为北约要优先处理的事项,反而呼吁北约制定针对俄罗斯的战略。马克龙还强调,法国不在美中之间站队,而是寻求战略自主。G7会后,马克龙再次表示,G7不是反华俱乐部。

拜登在G7极力推销“重建更好世界”(简称B3W)计划时,默克尔和德拉吉建议计划应该聚焦于“支持什么”,而不是“反对什么”,同样暗示反对以反华为G7的核心。

B3W计划是G7对“一带一路”的反制,欧洲希望以非洲为重点,美国希望以南美和亚洲为重点,日本则关注印太地区。但“一带一路”从印太开始,早已扩大到非洲和南美。这就是学霸与学渣的差别:学霸通吃,学渣则要“突出重点”。美国在G7的作为正像班花拉上班里的学渣一起算计学霸,一点没有超级大国的样子。

问题是,美国与盟国只有在抽象意义上一致的反华利益,在具体利益上并不一致。美国把与中国的对抗说成民主与集权的斗争,是西方文明生存的斗争,但这太空洞,欧洲更关心具体的全球抗疫、气候变化和经济复苏问题。

从小布什到特朗普,共和党甩开盟国的主要原因是盟国常常成为美国战略企图的牵绊,但单干对美国利益的损害更大;民主党回到盟国路线是因为总想再试一试,但每次都吃出鸡肋,而不是鸡大腿。美国外交在盟国主义vs单边主义之间震荡,拜登之后单边主义或者特朗普主义回潮几乎是必然的,这也是盟国对美国信任感降低的主要原因。

G7宣布B3W将是40万亿美元的大手笔。如果这包括各国自己的份额,那能有多少留给亚非拉就是个大问号;如果不包括,拜登连美国国内重建的6万亿都推不动,十万亿级的外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G7也要捐献10亿剂疫苗,但重在承诺,轻在兑现,“富国集团”活成了印度的样子。相反,中国的“一带一路”项目总价值已经估计在3.7万亿美元,输出了至少3.5亿剂疫苗。

B3W是政治导向的,政治导向的结盟有“以后怎么办”的问题。在越南战争时代,美国出于反制中国影响,与菲律宾、泰国关系紧密。但越南战争之后,美国退出亚洲,菲律宾和泰国被“晾”了,东盟由此而生,誓言在大国政治中保持中立,至今拒绝美国的站队压力。

B3W也是为反制中国而产生的,如果中国最终强势,受援国在政治上站错队的代价很大;如果中国最终式微,则可能因为西方不再需要而被甩下。有东盟的先例,B3W国家可能一方面接受援助,另一方面拒绝站队。在这种情况下,急功近利的西方是否能继续推动B3W就成问题了。

欧美在政治反华上还是一致的,但欧美也在“中国问题”上渐失话语权。欧美在联合国就香港和新疆问题向中国发难,但支持者不超过小圈子,连欧洲国家都没有拉全。相反,中国的支持者众多,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包含大量伊斯兰国家。中国的“一带一路”不仅是经济的,也在政治上形成“农村包围城市”的态势,有可能影响未来几十年的世界政治走向。

在经济上,欧洲对远离中国不感兴趣。中国欧盟商会在G7前发布年度调查,欧洲公司中有近60%计划在2021年扩大其中国业务,高于2020年的51%。大约一半的受访者表示,中国的利润率高于全球平均水平,比例高于一年前的38%。报告指出:“中国市场的韧性在疫情风暴之中为欧洲公司提供了急需的庇护所。”73%的受访者报告去年盈利,另有14%收支平衡。在疫情中保持与近年大致相同的水平,表明中国市场反弹的强韧。约68%的受访者对其所在行业未来两年的业务前景持乐观态度,高于去年的48%。

美国的脱钩压力也是现实的。欧洲企业在中国的扩张也有将中国业务与世界其他地区分开的用意,避开地缘政治的压力,但这也必然增加了欧洲与美国的距离。

美国的中国战略最关键的错误在于过度聚焦于地缘政治和军事,而中国崛起的本质在于经济。中国不仅拥有世界上最强大、最完整的制造业,在科技体系方面也在走向最强大、最完整。中国依然有不少关键技术依赖进口,引起国人很多焦虑,但这是“中国队对世界联队”的比赛。中国队正在扎扎实实地补缺,中国制造业从电冰箱、彩电都曾经是从引进组装开始的,中国服装面料和拉链也曾经需要进口。由应用科技推动的中国基础科学研究也在更广泛、更可持续的层面扎实前进。

中国制造正在从数量优势向质量优势转型,从廉价可用向优价好用转化。这将不是欧美式的以质量置换数量,而是得到质量加持的数量。人工智能、机器人、自动化和基本市场使得中国制造在数量、质量上兼优成为可能。

阻挠中国依托科技的经济转型对于压制中国崛起至关重要,美国和欧洲有心联手,但在方式和程度上有分歧,尤其在谁付出主要代价上有分歧。更要命的是,对于联手是否有用有分歧。

各国对跨大西洋合作能否有效压制中国科技崛起的认知(深蓝:肯定能;蓝:也许能;红:也许不能;深红:肯定不能)

按说西方对科技优势应该信心满满,不光现状领先,而且制度优势应该可以永保领先。但事实上,《跨大西洋趋势2021》揭示,西方公众并没有那么自信。美国、英国、荷兰、加拿大竟然都有超过1/4选择“说不好”,应该是感情上希望西方能永保领先,但理智上认识到中国赶上不可避免。德国、法国也有超过1/5。土耳其在这方面最突出,竟然有高达60%选择“说不好”,说得出有用、没用的加起来只有40%。

相反,确信西方联手就能永保领先(深蓝)的平均不到1/5,只有美国最高,达到1/4。考虑到红脖子政治和反智在美国的盛行,这个比例都低得意外了。英国和瑞典也分别达到21%和22%,难说这是出于理智思考,还是感性宣泄。

各国对本国是否能跟上科技发展的信心

《跨大西洋趋势2021》中欧美对能否跟上科技发展的信心是另一个有意思的指标。瑞典在总体上信心最足,未必是出于瑞典科技有多少发达,更可能是优裕生活和地理上的安全感养成的自信。自信“肯定能”的以美国为最高。美国依然是世界上科技最发达的国家,有这样的自信不奇怪。

好玩的是土耳其,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但惊人的是德国、法国,选择“能”(“肯定能”和“也许能”之和)的不过半。在整体上,西方对“能”的信心勉强过半,除去真是科技领先的美国之后,可能都未必过半。

这个指标的意义在于:科技前沿的推手只有美国和中国。如果美国是唯一推手,跟上美国就是跟上前沿,信心应该高得多才对。英国正是出于这样的认知才信心满满,其他国家的经济和科技整合度低一些,但加上跟不上中国这个“体制外”推手的担忧,焦虑就大了。

中国的5G已经领先了,在人工智能、电子商务等方面与美国在全面竞争领先地位,还在借力数字化全面提升传统工业技术。在西方国家中,德国是最大的制造业主导经济,是美国之外应用科技最发达的,也是与中国整合程度最深的,德国的“能”只有41%,“不能”(“也许不能”和“肯定不能”之和)倒有50%,反映的正是新质科技与中国的双重压力。

意大利则差不多“躺平”了,只有36%认为“能”,60%认为“不能”,“说不好”只有4%,都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在这里,不同年龄段的看法也有意思。在美国,55岁以上的认为“能”的占72%,25岁以下只有61%;在英国,65岁以上“能”的占80%,25岁以下只有56%。在德国则反过来,65岁以上认为“不能”的占49%,18-24岁只有32%。

收入对认知也有影响。在美国,富庶阶层认为“能”的占86%,低收入阶层只有57%;在法国,最高收入层里14%认为“肯定能”,公众中只有5%。

《慕尼黑安全报告2021》对中国、美国、欧盟在未来50年里科技领先的看法

《慕尼黑安全报告2021》对中国科技将在未来50年里达到领先的看法更加激进,大部分国家压倒性地认为中国将大幅领先,只有日本、印度、美国除外,在这三国里美国也只是小幅领先,说明即使在这三国,对于美国领先的的信心也不是太足。

奥巴马想做罗斯福2.0,没有做成;拜登也想,看来也难。罗斯福新政的重点从来就是内政与经济,奥巴马和拜登也都看到了,但要做到太难了。正因为如此,拜登的重点转向更加拿手的外交,继承特朗普“逢中必怼”的路线。

但美国貌似强势,处处主动攻击中国,实际上是处于战略防守、战术进攻的态势,好像中途岛之战后的日本海军那样,四处放火,不断试图打乱中国的战略节奏,但不能根本性地改变中国的战略走向。

美国对于堵截中国崛起只有战术,没有战略。战略不光要有目标,还要有可实现的路线图。中国经济和科技早已进入自主增长,剩下的只是需要时间。未来10年是美国的最后机会,但美国实际上已经压不住中国崛起了,美国所为只是在推迟中国超越的时间。

台湾是美国打乱中国战略节奏的最大机会,但解放军在台海的优势已经跨过门槛阶段,打台湾不再是军事问题,只是政治问题,使得美国也很难在台湾问题上玩火而不自焚,北约更是不会为美国火中取栗。

中国貌似低调被动,实际上是处于战略进攻、战术防守之中,不求战,不畏战,稳扎稳打,招招咬肉,利用时间和“势”积聚优势,争取不战而屈人之兵。历史上不大有这样的先例,一般都是力求决战,速战速决,这使得美国很难发挥尚有的军事优势和盟国优势。

北约还在推进“北约+4”,也就是说与日本、澳大利亚、韩国、印度增加安全合作,但架构与深度都是问题。这是否意味着北约或者日澳韩印遭到进攻的时候,双方有责任驰援对方?这对澳大利亚没有心理负担,但对日本和韩国是个问题。印度则是不同的问题。据报道,出于政治传统和自我定位,也许还有自知之明,印度对印度洋以外的冲突拒不介入,连美日印澳架构中驰援台湾都拒不考虑,也不接纳外国在印度的军事存在。

拜登要再造北约,但需要再造的是美国:在经济上重建共同富裕,在政治上重建民主民生,在军事上“军队为经济建设让路”。至于欧洲对中国,则是政治上虚张声势,军事上按兵不动,经济上务实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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